档案柜位于红色药柜正对面,里面保存了一份三十岁男性的病历资料。这份病历按照门诊科室被细致地分成了四十三层,其中包括男科和焦虑障碍两个类别。这两个分类的抽屉经常是开启状态,使用频率极高。由于查阅的人较多,病历常常被翻动得杂乱无章,甚至出现了将肛肠科的病历误放到肾内科的情况。
在长达3.5米的表格中汇总了就诊信息,该表格从地面一直延伸至天花板,导致最上方的内容几乎无法辨认。而且,鲜有人会弯腰低头,耐心地阅读底部的细节。王博有意设置了这样的阅读障碍,意图借此体验,传达出一种理念:“只要愿意,对身体进行的检查可以无限进行。”
他这次的极端就医之旅始于今年4月15日,首先求诊的是眼科,而最终就诊的则是药学重整科。
每次进入新科室之前,王博都会预先向人工智能咨询,了解该科室中常见的病症及其症状特点。他会在已有的病例中寻找可能与自身情况相符的部分,然后逐一进行筛选和匹配。
王博了解到“干燥综合症”的相关症状,包括眼睛干涩、口渴、皮肤干燥以及尿液发黄和口苦,他发现自己似乎也出现了这些症状。在撰写论文期间,他的眼睛曾出现肿胀,他误以为是眼睛疲劳所致,并未就医,只是购买了眼药水和红霉素。然而,自此以后,长时间对着屏幕工作后,他的眼睛依旧感到不适。
在就医之际,他早已准备了一套说辞,仿佛对病症一无所知,他对医生说道:“我最近感觉眼睛干涩,口腔也干燥,即便滴了眼药水也无济于事,经过一番查询,我觉得这可能是干燥综合症?”医生随后为他抽取了三管血液,检测了15种抗体,最终排除了干燥综合症的可能性,并确诊为寒湿阻络症以及膝关节痛。
他在风湿病科意外地诊断出了“膝关节痛”,心中不禁觉得这颇有些偶然。此前几日,他曾在骨科就诊,当时便提及了膝盖的不适感,“总感觉冰凉刺骨”。骨科医生告知他,这种情况并不属于骨科范畴,建议他前往关节科就诊。然而,关节科却表示“这不属于我们的专业领域”,于是王博又转到了骨伤综合门诊,但依旧未能确诊膝关节的问题。医生为他开具了一些辅助治疗,费用高达4900元,需治疗半年,最终他选择了放弃。
在风湿病专科,他再次提及了这一症状,经过诊断确认了膝关节疼痛,"终于,我的不适感在病历上得到了相应的科室记录,至少是有了着落。"
面对耐心的医生,王博偶尔会直言不讳,“我正在进行毕业设计,想要全面了解自己的健康状况,因此特地来这个科室就诊,您能否直接为我检查?”在这三位医生中,他们听闻后不仅没有表示异议,反而主动提出要参观他的毕业展览。
按科室分类的档案柜,存放着王博的病历。图/解亦鸿
王博在审视完身体上的疾病后,便前往精神科就诊。在走廊中等待检查结果期间,他旁边坐了一位大约五六十岁的女士。当她拿到检测报告后,立刻失声痛哭。这位女士原本担心自己可能患有阿尔兹海默症,因此进行了认知功能检测。然而,当她看到检测结果时,不禁发现自己的记忆力确实出现了显著下滑。
在最为繁忙的时段,王博每日需穿梭于三个不同的科室。即便是在洗手间稍作停留,他也会留意科室墙上张贴的小广告。“代开病假证明”、“试管婴儿咨询服务”、“互助献血招募”、“规培保过培训”,各式各样的广告琳琅满目。王博将这些广告卡片一一取下,经过消毒处理,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塑料袋中,这成为了他毕业创作的一个独特分支。
他的创作灵感源于四年前一次“濒死体验”。
王博回忆说,那天八月傍晚时分,他开始感到胸口不适,随后九十点钟时心跳加速,胸口仿佛被重物压迫,那种压迫感愈发强烈。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心跳愈发急促,父亲立刻驾车带他前往县城医院。在行驶了约三十公里路程的三分之一时,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痛,当晚便被紧急送往急诊室进行抢救。脱离生命危险后,王博深感惊恐,他决定要彻底查明发病的真正原因。
王博在安徽亳州的王金寨村降生,自初中伊始便在学校中难以安分,曾短暂休学。16岁时,他踏入城市寻求机遇,历经波折。2021年,他成功考取了中央美术学院。在他发病之际,他正身处故乡,静待入学。在此之前,除了感冒,他很少正规用药,为数不多的几次医院之行,一次是外婆脚部烫伤,另一次是爷爷退休后的体检,他陪老人前往,而自己并未在医院接受过治疗。
此后一个月,王博时常感到心悸不适,浑身无力,那种濒临急症发作的死亡边缘的感觉,时常在脑中反复上演。那所位于县城的医院虽然进行了抢救,但条件有限,除了发现血液中钾的含量略低于正常水平,并未发现其他异常。于是他以准备返校为由,提前离开了家,前往北京寻求治疗。
北京某位医生向他指出,这些症状颇似“惊恐障碍”,乃心理疾病范畴之一,并建议他前往精神专科医院挂号就诊。在此之前,王博坚信,若心脏检查无异常,那问题或许出在神经系统,“他从未想过,自己或许会患有心理疾病。”
踏入心理诊所,他径直向医生发问:“我是否可能患有惊恐症?”最终得到了确诊。王博事后回想,认为能够准确找到病因,或许还包含了一些运气。
王博提到,那家医院在2021年将“惊恐障碍”归类于焦虑症范畴,到了2022年,一位教授带领团队进行课题研究,建议将焦虑与惊恐区分开来,并将“惊恐障碍”单独列为一种疾病。他们招募志愿者进行对照实验,一组服用精神类药物,另一组则不服用,采用其他治疗方法。王博主动加入了后者,因为他之前的药物治疗效果不佳。
医学实验宣告结束,患者惊恐障碍的症状已基本消失。然而,王博对自身的身体状况依旧感到陌生。他回忆起以前,自己与身体是密不可分的整体。但自从生病以来,他的想法发生了变化。他感觉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朋友,而他却对这位朋友知之甚少。
诊疗过程使他深刻认识到,疾病的病理机制、诊断结果、治疗手段,乃至医学对疾病的命名,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存在,其中甚至可能包含着错误被不断纠正的历程。
仅购买一份体检套餐已无法满足他对身体状况的疑问。因此,在毕业创作期间,他决定亲自挂号,前往43个科室接受检查,共计211项检测,以近乎狂热的态度,力求重新全面了解自己的身体。
王博是这个作品的最初命名者,他给它取名为《有毛病》。在求医问药的过程中,他向几位医生透露了自己正在创作,而他们对他说的最多的是,“这难道不是自找麻烦吗?”以及,“你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他打算运用一个双关语,意图是“在我们日常交流中,经常会说‘你有病啊’,这既带有玩笑的成分,也可能带有责备的意味。”然而,答辩老师认为这样的表达不够精炼,于是提出要改为《毛病》。面对这样的要求,王博并不甘心,于是他在展览现场额外放置了一张自己亲手书写的作品名片,将标题再次改回《有毛病》。
手写的作品名片,保留了最初的名字。讲述者供图
袁媛,年方三十二,亦觉得“有瑕疵”的读法别有一番趣味。那日,6月22号,她被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展馆中一红色药柜所吸引,驻足凝视。
今日是她一周中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光,上午她前往央美参观毕业展览,而下午则计划观赏一场话剧。提及“有毛病”一词,她不禁联想到那些有疑病倾向的人群,以及日常生活中人们对于就医的普遍观点:“你若去看病,便可能染病;而你若不去,或许便能免于病痛。”
近三年来,袁媛频繁踏足医院,共计十次,其中呼吸科就诊三次,骨科两次。自她投身摄影助理一职,身体开始出现诸多小问题。她时常感到胸闷气短,后背麻木不适。尽管如此,每次就医检查,却始终未能发现任何异常。颈椎和脊椎部位拍摄的两张X光片均显示正常,骨科医生分析认为,背部疼痛可能是由于肌肉疲劳所致。至于呼吸科医生,则直接告诉她:“你并无大碍,下次不必再来。”
实在无法找到病因,她不得不将问题归咎于工作。这一行业内部存在着明显的等级制度,袁媛常常需要搬运重物,如电箱、闪光灯以及各式各样的架子,从货拉拉搬运到片场,拍摄结束后再搬运回车上。工作时间短则长达10小时,长则12小时,往往深夜才到家,第二天又要早早起床。尽管如此,摄影师助理这一职业却普遍受到艺人的不尊重。
疾病难寻,她坚信问题源于职场,“若能换个岗位,健康状况定能改善。”这番话她已向友人诉说了三年,袁媛却始终未能付诸行动。疼痛来袭便就医,痛感减轻便又觉得可以忍耐,而更换工作并非易事。缺乏有效疗法,她只得自行调整,背部疼痛时便敲打一番,或尽量多躺,采取这种姿势能让背部得到放松,减轻不适。
来自辽宁的游客女孩专程前来观展,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前一天偶然在短视频平台上看到了一段内容,其中一句话深深触动了她:“《毛病》这部作品将赫胥黎的至理名言表现得淋漓尽致——现代医学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地步,以至于人们不再拥有健康的身体。”
她现年27岁,与袁媛遭遇相似,同样深受工作带来的困扰。在沈阳的某家央行担任管培生的她,面临着办公室里复杂的人际关系,这加剧了她的多囊卵巢综合症。她曾咨询过妇科、心理科和内分泌科,医生们给出的建议不外乎是“多运动,减减肥”。然而,她心中不禁疑问,“若我真能每天早上八点起床下楼跑一圈,那为何还要继续看病呢?”
该作品引发了公众对现代医疗的广泛思考,王博认为这属于观众的个人解读。他坦言,在进行研究时,他并未意识到(赫胥黎)的这句话,更未曾将其作为研究的方向。他个人的关注点在于身体本身——过去他并未重视身体,在艺术创作中,他更看重意识的作用,更注重自己的“头脑”。而现在,他开始更多地思考身体与意识之间的关系。
展览中的红色药柜。讲述者供图
在孩提时代,我身体里留下的记忆都是源自大自然的种种活动。赤脚奔跑在麦田中,肚子饿了便随手在邻居家地里摘些瓜果,与小伙伴们追逐野鸡,能连续奔跑两个小时。我还特别喜爱攀爬树木,从树上跳下时,手臂常常留下鲜红的划痕和伤口。即使受伤也不要紧,只需抹上些泥土,时间久了便会慢慢愈合。
在亳州林场镇北部的王金寨村,他度过了自己的童年,而他的父母则常年奔波在浙江的工地上。他与爷爷和外婆同住,两个村子相邻。他目睹了许多老人将小病拖延至严重疾病。县城的医院距离这里有35公里,村里没有车辆,看病需要步行前往,年纪较大的村民更觉得麻烦,不愿去看医生,他们常说:“小病不急,大病就快去死吧。”
高一那一年,村里的学长在北京学习设计,这让王博意识到“艺术并非仅限于绘画”,激发了他想要外出探索的愿望。感官上最显著的差异在于,城市的夜晚明亮刺眼,几乎找不到真正的黑暗。身体深处会留下记忆,那是躺在老家床上,伸手不见五指,四周一片模糊的景象。
借助现代医学高度发达的检测技术,人们试图发现身体内部那些尚未被明确诊断、或者仅仅是亚健康状态的“病症”——在王博看来,这种行为既带有一种“无病呻吟”的荒谬感,同时也暗示了他希望通过这些细致入微的检查来重新认识自己身体的初衷。
经过一番巡视各科室,王博于创作笔记中记道:“经过诸多科室的观察,症状终于有所减轻,这或许正是治疗过程中的一个环节。”
他在体验中体会到了,现代医学似乎将人类视作一把椅子,出了问题就进行局部修理。为了彻底检查这把椅子的每一个部件,他总共抽取了20多管血液,并对尿液中的蛋白质进行了三次检测。完成肺部CT检查后,他本打算进一步进行全身CT扫描,但由于辐射的顾虑,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医保支付了十七千元,自己承担了一万一。泌尿科医生一次性开了两千元的药,其中包括一些症状,例如睾丸增大和前列腺钙化点,王博后来在网上查阅,“普遍认为这是常见情况,可以选择治疗也可以不治。”
体检完毕,他总共发现了190种小问题,这些不仅涵盖了已确诊的病症,还包括了9项体检结果显示的不正常指标。在这些小问题中,还有一些是尚未表现出明显症状的“未病”状态。例如,他的骨密度出现了下降,这在他的年龄段中相当罕见。此外,他还患有白内障,由于处于早期阶段,他的眼睛并未感受到任何不适。
肺结节和甲状腺结节这类结节虽然体积不大,但较为严重。医生向他解释道,若未来它们增大,可能只需通过微创手术取出。他认为永川行政服务中心,医保政策应当推动对“未病”的治疗,同时,还应对心理健康和精神健康进行常规体检。